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裁缝亚哈亚·奥马鲁(Yahaya Oumarou)正在小心翼翼地裁剪着将白、蓝、红三块布料,再用缝纫机拼接成俄罗斯国旗的三色条带。奥马鲁告诉路透社,自从7月末的政变以来,他已经制作了几十面俄罗斯国旗了。
尼日尔的政变不仅震惊了非洲萨赫勒地区,也震惊了整个国际社会。在这个被称为非洲“政变地带”的地区,尼日尔被认为是最后一个“亲西方“的顽固分子。奥马鲁说,不只是在尼日尔,在邻国布基纳法索、几内亚和马里,俄罗斯国旗也很受欢迎,这些国家自2020年以来都相继发生了军事政变。
俄罗斯在非洲的存在根深蒂固,以20世纪60年代以来苏联与非洲国家关系的丰富历史为基础,莫斯科得以在近年来大力发展其在非洲的影响力网络。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当地时间2023年8月3日,尼日尔,支持政变策划者的民众在首都尼亚美示威。在示威过程中,人们高呼反对法国的口号,并举着俄罗斯国旗。视觉中国 资料图一场解雇引发的政变7月26日,尼日尔突发政变,总统卫队部分军人拘押民选总统巴祖姆并解除其职位,由军方成立的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接管国家权力并关闭边界。
穆罕默德·巴祖姆(Mohamed Bazoum)于2021年当选尼日尔总统。关于巴祖姆的种族和合法性是竞选期间的一大争议,他来自尼日尔的阿拉伯少数民族,一直被贴上外国血统的标签,尽管在当时获得了超过56%的选票,并且与前任总统来自同一政党,但他的当选在主要由豪萨人组成的军界中并不受欢迎。另外,当地外国反恐部队的驻扎也被军方认为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当地时间2023年8月6日,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成员阿马杜·阿卜杜拉曼(右二)抵达体育场时受到支持者的欢迎。视觉中国 资料图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欧洲和西非安全官员称,巴祖姆于四月份更换了陆军参谋长和国家宪兵部队司令,希望在他们的队伍中安置更多值得信赖的军官。这引起了总统卫队的怀疑。7月24日,巴祖姆指示助手起草一项法令,解雇总统卫队现任指挥官奥马尔·奇亚尼(Omar Tchiani)。奇亚尼率领一支由约700名精锐士兵组成的部队,保护了尼日尔领导人12年。在巴祖姆就职前几天,奇亚尼的部队就曾阻止了一场针对巴祖姆的政变。随着巴祖姆逐步建立尼日尔的反恐力量,奇亚尼的警卫队失去了资源和地位。
7月26日凌晨3点,奇亚尼的部下驱车前往总统府,这是一座俯瞰尼日尔河的白色灰泥阿拉伯式建筑。庭院中修剪整齐的花园里,瞪羚和山羊正在睡觉,这些动物是巴祖姆和他的妻子在他上任时带来的。
奇亚尼的手下携带重型武器,解除了仅配备手枪的安全官员的武装,然后穿过花园前往官邸。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7日,尼日尔尼亚美,尼日尔国防和安全部队的支持者袭击了尼日尔争取民主和社会主义党总部,这是被推翻的尼日尔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的政党。视觉中国 资料图巴祖姆逃进办公室对面的安全室,并打电话给助手说,他相信军队会集结起来营救他。但轻装部队无法攻进官邸,指挥系统也崩溃了。一些士兵表示,他们在WhatsApp群组中讨论了该做什么,却一直没有收到上级的正式指示,指挥官们似乎在等着看哪个派别能占据上风。巴祖姆仍然完全控制着安全室里的通讯,他给国际盟友和尼日尔驻西方大使馆打电话,跟他们强调,政变没有根据——这是一场人事纠纷,很容易被逆转。
巴祖姆 视觉中国 资料图而美国的反应是滞后的。尽管美国花费了数亿美元将尼日尔转变为其在撒哈拉沙漠的最高军事前哨,但美国在这里没有大使,甚至在邻国尼日利亚也没有大使。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非洲事务部门内部也在不断变化,由一个临时领导人接替另一个临时领导人。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任期领导下的前美国萨赫勒地区特使J·彼得·范(J. Peter Pham)表示说,面对这次凌晨的突发政变,巴祖姆本来应该相对容易地成功组织起逃亡,但“黄金时刻已经过去”。
巴祖姆联系了法国的盟友,法国在该国驻有约1,500名士兵。当时马克龙刚刚抵达南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亚岛,就与高级国防和外交官员交谈,他们提出了释放巴祖姆的方案。他想协助仍然忠于巴祖姆的尼日尔武装部队,但随着该国军事指挥部默许政变,这一选择也就此作废。
而奇亚尼准备效仿此前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做法,更快地巩固权力,与俄罗斯的瓦格纳军事集团取得了联系。
此时,俄罗斯处于进入“真空”的绝佳位置。
布局已久的影响力网络
近年来,俄罗斯等大国以及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不断壮大的地区强国在非洲的影响力增强,正在取代英国和法国等传统殖民强国的地位。以主要讲法语的西非地区为例,截至1980年,法国还是该地区16个国家中9个国家的主导外国势力,而今天只剩3个国家。
曾经,苏联被认为是一支强大的反殖民力量,致力于将非洲人民从欧洲和美国以及资本主义的压迫中解放出来。1960年是关键性的一年,非洲民族解放运动领导人帕特里斯·卢蒙巴带领刚果独立,并在苏联的支持下与比利时支持的分裂势力作斗争,以维护刚果的主权和统一。但当时苏联所能提供的行动资源非常匮乏,只能派出少数特工参与。仅仅过了几个月,刚果军方就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积极支持下发动军事政变,卢蒙巴被暗杀,这对克格勃造成了重大打击。
刚果危机震动了金沙萨以东1.1万公里外的莫斯科,时任克格勃负责人亚历山大·谢莱平(Alexander Shelepin)意识到,撒哈拉沙漠以南几乎没有苏联力量的存在,克里姆林宫的外交政策因此发生了新的转变。
刚果危机就是一个教训。格拉斯哥思克莱德大学的历史学家兼非洲苏联情报专家纳塔利娅·特莱普涅娃(Natalia Telepneva)向法国24新闻台指出:“莫斯科意识到苏联没有像西方列强在非洲那样的资源。因此,情报和秘密行动似乎是发动‘低成本’冷战的最佳方式。”
从这时起,苏联对非洲的参与非常广泛,主要是向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府和进行解放战争的民兵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更重要的是,莫斯科很早就意识到教育可以加深与非洲的联系,因此赫鲁晓夫于1961年在莫斯科开设了帕特里斯·卢蒙巴大学,正是以卢蒙巴总理命名。50年来,莫斯科的卢蒙巴大学为来自48个不同非洲国家的7000多名物理学、经济学和公共管理学生提供了培训。同时苏联各地的其他大学也录取了大量的非洲学生。
这也成为如今俄罗斯的一笔财富。苏联解体后,莫斯科的势力逐渐撤出非洲,但在苏联接受过教育的所有学生都留了下来。因此,当2014年普京决定在非洲大陆重新投资寻找新盟友以抵消克里米亚入俄造成的外交孤立时,他知道可以在那里找到朋友。去苏联学习的时候,这些士兵和学生还很年轻。如今,他们中的一些人已成为在本国有影响力的角色。
不断强化的反殖民形象
尽管苏联最终在非洲失利,但事实证明,其所做的努力对克里姆林宫的外交政策是有益的。俄罗斯成为刚果(金)已故前总理卢蒙巴的盟友,而卢蒙巴是激励非洲大陆其他独立运动的关键人物。另一方面,美国被视为非洲前殖民国家的盟友。苏联在非洲历史上站在“正确一边”的声誉是由俄罗斯推动的,苏联对曼德拉反对南非种族隔离的支持进一步强化了这一形象。
近年来,俄罗斯继续在非洲利用非殖民化的记忆来提升自己的声誉。2018年,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前往安哥拉首都罗安达,为一座纪念碑揭幕。纪念碑由俄罗斯大使馆部分资助,为支持安哥拉独立的苏联、古巴和纳米比亚战士而设立。2020年,俄罗斯外交部还组织了以苏联支持非殖民化为主题的会议。许多非洲人可能会感激苏联在非殖民化中发挥的作用,就像俄罗斯的许多活动一样,记忆外交存在于一个灰色地带,从合法的软实力延伸到亚阈值活动(非传统的军事或者政治行为,不足以引发武装冲突)。
《时代周刊》指出自2018年以来,俄罗斯为非洲国家提供了40%的进口武器。同时,雇佣军组织瓦格纳集团也深度介入一些各个非洲国家的安全利益斗争。在苏丹,“瓦格纳”对政府军提供军事训练,作为交换,克里姆林宫将获得进一步开采利润丰厚的金矿的权利。此外,俄罗斯的影响力还涵盖了关键的农业领域——非洲大陆严重依赖粮食进口,这使俄罗斯处于其他国家无法轻易填补的独特地位。
这些努力已经为俄罗斯在国际上带来了红利,在联合国大会的多次关于谴责俄罗斯在乌克兰发动战争的投票中,几个非洲国家要么投了反对票,要么投了弃权票。
与此同时,网络上的“虚假信息运动”还通过反殖民主义激起强烈的亲俄情绪。尼日尔政变后,法裔贝宁作家凯米·塞巴 (Kemi Séba)在Facebook上进行了首次直播,他因其反殖民言论和对泛非主义运动的信仰而受到广泛关注,此前曾被证实受到瓦格纳军团老板叶夫根尼·普里戈任 (Yevgeny Prigozhin) 的资助。
直播里,凯米·塞巴身穿花呢西装外套,戴着金表和印有非洲轮廓的厚重戒指,在一个郊区的停车场里举起手机摄像头进行讲话。
“家人们(My family),”他对超过100万粉丝说道,“我以前就说过,非洲将会发生一系列政变,清除法国殖民主义的棋子。现在,我们已经来到非洲旋风的时代。”
这条视频下面有数千条评论,支持者们盛赞他是一代人的发言人。
而这些网络情绪也已转化为乍得、马里和其他地方的街头的行动。尼日尔政变后,大批年轻人群聚集在首都尼亚美的一个体育场上,庆祝军政府的到来,有些人还斩首了一只装饰着法国国旗颜色的鸡。还有人高呼普京的名字,挥舞着俄罗斯国旗,举着写有“俄罗斯万岁”和“法国必须离开”的标语牌。尼亚美的作家和记者加雷·阿马杜 (Garé Amadou)表示,尽管瓦格纳集团受到指责,但尼日尔人对俄罗斯人评价很高,并对普京有一定的钦佩。他被视为一个坚强的人,跟大多数尼日尔人一样反对所谓的西方负面价值观,包括对同性恋的态度和伊斯兰恐惧症。西非经共体的很大一部分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西方被认为是颓废的,而俄罗斯则被视为非洲人所珍视的道德价值观的最后捍卫者,例如男女婚姻和宗教。并且,人们对西方在萨赫勒地区的反恐行动持怀疑态度,认为这是无效的。
美法失手,俄罗斯获益
看到尼日尔人挥舞支持普京的标语和俄罗斯国旗,许多西方人感到不安。就目前西非的混乱现状而言,法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没有迹象表明俄罗斯直接参与了尼日尔的政变,俄罗斯也并未正式支持政变,“但显然,俄罗斯表现出机会主义态度”。
在地区层面上,马里、几内亚和布基纳法索的军政府可能会联合起来,挑战该地区对政变的传统反应。就在政变的第二天,在圣彼得堡举行的俄罗斯-非洲峰会期间,马里和布基纳法索领导人时刻关注着政变进展,两国情报负责人在俄罗斯的主持下召开会议,商定协调一致的应对措施。
在俄罗斯-非洲峰会的合影中,世界上最年轻的政府首脑、34岁的布基纳法索过渡总统易卜拉欣·特拉奥雷就站在普京旁边,他在去年9月刚刚通过军事政变夺取政权。他在接受俄罗斯媒体卫星通讯社采访时表示莫斯科对武器采购没有任何限制,甚至准备免费提供一些武器,以帮助打击极端主义。“事实上,我们想买的所有东西,俄罗斯都同意卖给我们。其他国家就并非如此。”
因此,对于尼日尔南部的非洲大国尼日利亚来说,在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以及几内亚和乍得相继发生政变后,尼日尔的政变是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们接受这次政变,就会有更多军政府做出行动。
7月30日,反对军事统治的尼日利亚新任总统博拉·蒂努布(Bola Tinubu)与来自11个西非国家的总统和外交部长以及巴祖姆政府的代表在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举行会议,宣布对尼日尔实施前所未有的制裁,并发出最后通牒:奇亚尼有一周时间将权力归还给民选总统,否则可能会使用武力。
但军政府也在试图顶住国际压力。很快,他们在夺取政权后宣布结束与法国的军事协议,停止共同打击极端组织的合作。尼日尔人已经开始储备食品,以备不时之需。尼日利亚为尼日尔提供了约75%的电力,目前已切断一条主要输电线路,导致尼日尔村庄和城镇陷入停电,总统官邸也失去了供电。
8月14日,军政府宣布将以叛国罪和破坏国家安全罪对民选总统巴祖姆进行审判。据英国广播公司(BBC)8月20日报道,当地时间8月19日晚,尼日尔政变领导人奇亚尼在与到访的西共体代表团会面后提议在3年内完成权力过渡,并将执政权交还民选文官政府。奇亚尼没有透露权力交接的细节,但表示过渡原则将在政变军人主持的“对话”中于30天内确定。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OWAS,简称西共体)官员随后拒绝了奇亚尼的这一提议,称西共体不接受该地区出现长期过渡。
目前还不清楚地区干预会是什么样子、何时开始、是否会得到西方国家支持。尼日尔军政府呼吁民众警惕间谍,自发组织的防卫团体已在夜间动员起来监视汽车并在首都巡逻。
当地时间2023年8月8日,尼日尔尼亚美,摩托车手在尼亚美机场入口处骑行。视觉中国 资料图目前虽然尼日尔的一些人正在准备战斗,但大多数人正在努力应对旅行和经济制裁。与西共体国家的陆地和空中边界已关闭,商业和金融交易也已暂停。居民们表示,商品价格不断上涨,获得现金的渠道有限。尼日尔捍卫人权协会表示:“我们对这些制裁的后果深感担忧,特别是它们对基本食品、药品、医疗设备、石油产品和电力供应的影响。”根据法国24新闻台21日的现场报道,尼日尔和尼日利亚边境仍未解封,一些商人不得不放弃卡车货运,只有行贿后才能通过驴车、摩托车或者步行通过,当地黑市交易也呈爆炸式增长。
矛盾的是,联合国在最近的一项关于非洲非民主政府更迭的调查中指出,民众对最近非洲军事政变的支持是“新一波民主愿望正在整个非洲大陆蔓延的征兆”,因为绝大多数年轻人对现有的经济和政治制度感到沮丧,并迫切要求变革。
就像在政变后广场上挥舞着俄罗斯国旗、举着法语写的“俄罗斯万岁”标牌的年轻人,他们很难解释为什么需要一个大国势力来替代另一个,却又坚信俄罗斯并不是法国之后的下一个想要在这里扎根的“殖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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